三年前，我決定從拉薩返回四川。
幾經(jīng)周折，我搭上了一輛拉柴火到黑河的卡車。司機名叫扎西，喜歡邊喝酒邊開車。離開拉薩不久，進入念青唐古拉山脈，一路頗多險峻，扎西就那么邊喝酒邊開車，居然平安無事。不可思議的是，汽車進入平坦的藏北草原反而出現(xiàn)了麻煩。記得當(dāng)時我睡著了，并且仿佛還做了個夢，待我從夢中驚醒，汽車已離開公路幾十米，被一塊面積不大的沼澤緊緊地陷住了。
在這種地方出事，唯一的辦法是聽天由命，眼下要緊的是如何對付夜里零下二三十度的嚴寒。
夜幕降臨，我們點燃了篝火，扎西拿出干羊肉和奶茶，吃飽喝足，不一會兒就鼾聲如雷。我卻睡不著，想一些永遠也弄不清的問題。
那只狼就是那時候出現(xiàn)的。
我暫時無法判斷它的來意，但顯然這是一只碰到了困難的狼，它濕漉漉的身子告訴了我這一點。我知道幾乎所有的野獸都怕火，可它卻離火堆那么近，它需要溫暖嗎?它肯定需要。今夜沒有溫暖，今夜的氣溫足以摧毀一切貌似強大的生命。我不害怕它，反而希望它更近一點，我不忍見它發(fā)抖的樣子。
我不明白我為什么要同情一只狼，我想這或許是我們同為孤獨者的緣故吧。孤獨是一種力量，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，至少消除了我的防范。
看得出來狼是餓了，可它為什么不攻擊我們?這使我對它肅然起敬。我想我應(yīng)該給它點回報，就將扎西沒吃完的羊腿扔給它，它也不客氣，毫無防備地吃起來。但同時，我已順手將扎西切肉的藏刀抓在手里，完全可以置它于死地，可我沒有那么做。
令我不可思議的是，狼吃完羊腿來到我身邊坐下，伸出舌頭舔我鞋上的泥漿。
我目瞪口呆——不是害怕，而是喜悅，勝利的喜悅。再沒有比人性戰(zhàn)勝獸性更令人激動的事了!我產(chǎn)生了一種強烈的沖動——摟著它睡覺。我真的這么做了。
我不明白我們?yōu)槭裁茨軌蚝推焦蔡幍刈谝黄穑l也不想傷害對方。我只好把這看成是相互需要的結(jié)果，狼需要幫助，而我需要固守人性。
不知誰了多久，醒來后沒有看到原本睡在我懷里的狼，卻看到扎西在大發(fā)雷霆：你小子睡得倒舒服，差點被狼吃了知不知道?幸虧被我趕跑了。該死的畜生，臨走也不忘在老子腿上留個紀念，真是獸性不改!我說：這得怪你自己。你不該把它看成一只狼，那樣它就不會咬你了;你把它看成一只狼，它當(dāng)然要咬你，不僅要咬你，它還要吃你!扎西瞪大了眼睛：你不是在發(fā)燒吧?盡說胡話!
我沒有發(fā)燒。我想告訴他昨晚發(fā)生的一切，但他是不會相信的。很多人都不會相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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